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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四回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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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四回(下)

【挈婦將雛敗子還鄉】

陸青最怕看女孩子哭,何況此情此景,頓時手足無措,慌亂中又取出那塊帕子遞過來,蕭燕萍只是不理。陸青只得收了手帕,想說又不知說什麽,無計可施,半晌,嘆了口氣。

蕭燕萍聽見他嘆氣,不哭了,擡手狠狠抹了一把臉上淚水,賭著氣說:“在兗州時你救了我,我就喜歡上你了。後來,後來你和竇姑娘在一起,我知道,你是不會喜歡我的。我想只要你開心……不管怎麽樣,我這輩子不嫁人也就完了!”

頓了頓,又道:“你只喜歡竇姑娘,我也只喜歡你,你一輩子一個人,那我也一輩子一個人!”一邊說著,聲音又哽咽起來。

陸青不知說什麽好:“你別這樣……”念叨著說:“我現在軍裏,不知什麽時候就要出去打仗,刀槍無眼,萬一有個長短,誰跟著我,不是害了人家麽?再說我一個人慣了,不願意有家拖累。你是個姑娘家,別耽誤了……”

話猶未了,蕭燕萍轉過臉來,一雙淚眼直盯著陸青看,少頃忽然伸臂抱住了他,將頭伏在他胸前,急促懇切地說道:“陸大哥!我知道你會喜歡我的,總有一天你會喜歡上我!只要和你在一起,我什麽都聽你的!你心裏裝著竇姑娘也行,我不跟她爭,我可以一直等著你!”

陸青只覺她身上女子氣息襲來,不覺有些暈眩,心怦怦直跳,下意識竟想去回抱住她,兩手伸在半空方才回過神來,反手去掰她的手臂,掙脫著說:“你別這樣,別,你放開,聽我說……”

蕭燕萍此刻剖白心事,自覺已是無路可退,哪裏肯放?一雙手臂只是緊緊地抱著,執拗說道:“我不聽!陸大哥,我是真心喜歡你,你不知道,其實你心裏也是喜歡我的!”

陸青聽聞這句話,驀地從心底生起一股怨怒之氣,嚴聲道:“你放開,聽我說!”手上加大力氣,一下子就把燕萍手臂拉開了。

蕭燕萍被他拉拽得手臂生疼,楞怔了一下,隨即又羞又怒,瞪著陸青,俏臉漲得通紅,咬了咬嘴唇,一面擡手抹臉上淚水,一面轉身大步走了出去,也不顧雨水淋漓,徑直沖到樹下去解馬韁繩。

陸青推開了她,也覺自己動作蠻橫了,見她這樣,心中油然而生歉疚,忙跟著走過來,阻攔道:“快回去,還下著雨呢!”

蕭燕萍不理他,也不言語,只用兩手發狠去解樹上韁繩,解了幾下沒解開,想起馬鞍還在洞裏,回身一把推開陸青,進山洞抱起馬鞍,氣咻咻又往外走。陸青站在洞口攔住去路,求肯的語氣說:“你別鬧了,剛才是我的不是,對不住。”

蕭燕萍聞言站住,懷裏仍是抱著馬鞍,面無表情道:“你要說什麽,請說吧!”

陸青立在那裏,一時又不知怎麽說,兩個默然了片刻。燕萍見他站在洞口邊緣,半邊身子淋在雨裏,衣服都淋濕了,心一軟,往裏退了一步,語氣和緩下來:“你站過來些。”

陸青這才走上前,伸手去接她抱著的馬鞍,低聲道:“咱們坐下慢慢說,好麽?”

於是兩人重又坐下了,這回卻是背對著背,默然好一會兒。陸青開口道:“要是我死了,你還會喜歡別人麽?”

蕭燕萍立刻回到:“要是你死了,我就也跟著你死,我是不會獨個兒活著的!”

陸青默然,過會兒垂下頭說:“那時靈兒走,我就應該跟著她去了,不該獨個兒偷生,像這麽一個人活著,也真是沒意思。”

蕭燕萍聞言一怔,她只是回答陸青問話,並沒想到這一層。登時後悔,語氣就軟了下來,說:“陸大哥,不是那樣,我說錯了,我想到媽媽,想到舅舅,也不會死的。”

停了一會兒,老老實實又說:“雖然我不會死,但我一定不會再喜歡別人了。”

陸青默然半晌,說:“你是這樣想,我也是。我想,要是靈兒和我換個過,死的人是我,她就算還活著,一定也不會再喜歡別人了。我不能對不起她,所以…你還是找個對你好的人,好好成家過日子吧。”

蕭燕萍不答言,忽然低頭伏在膝上啜泣起來。陸青聽著她哭,心裏十分難受,想要出言安慰,卻怕一開口又給了她希望,不知何時才能了斷,不如就此絕了她念想。就硬了心腸沒出聲。

蕭燕萍哭了一會兒,停住了。側轉過身來,對著外面靜靜望著。又過一會兒,似乎輕輕笑了,陸青不知她在想什麽,也不敢說話。

只見那雨漸漸停了,太陽透過雲層灑下金色的光芒,山間一派清新明亮,燕萍站起身,好似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,語氣平靜說:“陸大哥,咱們回吧。”

兩人騎馬走到山路上,不疾不徐,一起向前行去。這次蕭燕萍打馬在前,陸青稍後隨同。忽聽燕萍哼唱起來,先是小聲哼哼,後來放聲唱起來。她唱的是遼地歌曲,聲調悠長深婉,卻帶著一縷蒼涼意味,陸青聽不懂唱的什麽,聽著聽著,心裏莫名感動,幾乎流下淚來。蕭燕萍唱了一會兒止了,回頭向陸青嫣然一笑。

陸青看她臉上全然沒有方才的悲戚和失望,反而是雙目帶笑,含情脈脈。心裏十分不解,想道:“她這是怎麽了,剛才還在哭,忽然又歡喜了。人都說我脾氣倔,一根筋,她比我似乎還要如此,難道被我拒絕,瘋了不成?”

正自胡思亂想,蕭燕萍在前停住了馬。待陸青跟上來,向他伸過手臂,笑說道:“陸大哥,你看這是什麽?”

陸青看去,只見她箭袖袖口往上翻了一層,露出腕上一只銀絲手鐲。

燕萍道:“你沒見過麽?”陸青搖了搖頭。燕萍展顏一笑,道:“這是我從你家帶來的,是伯母送給我的。”一邊說著一邊縮回手,將袖口掩好了。又道:“陸大哥,你剛才說,你是不想對不起竇姑娘,所以才不能跟我好的麽?”

陸青不知她問這句話什麽意思,遲疑著“哦”了一聲。蕭燕萍聽畢又微微笑了,認真看了他一眼,低聲說:“陸大哥,你能這麽說,我很歡喜!”說畢轉回頭,打馬往前去了……

又過兩日,孫沔把陸青找去,安排他去石州的諸般事情。陸青和曾建兩個做各樣準備,不免忙碌起來。這一日回到府衙住處,天都黑了,只見門口站著一個人,走近了看清是武大。

陸青笑道:“武大哥你來了,我正想告訴你去呢,我要去石州了。”

武大道:“是麽?要去打仗了?”陸青道:“對,先去石州,後面要帶兵去打黨項,這些黨項人太可惡了,動不動就來騷擾,這次要狠狠打,打到他再也不敢伸頭才好。”

都笑了。武大道:“那敢是好了,二哥你現在竟做了大將軍,誰想到呢!真太厲害了!”曾建在旁道:“站門口幹嘛,咱們進去說話吧!”武大不進去:“有幾句話跟二哥說。”曾建就先進去了。

陸青道:“什麽事?”武大說:“那誰,文權回家去了。”陸青:“回哪裏?”武大道:“回家。文權和他媳婦商量,兩口帶著孩子,回宋州去了。”

陸青:“回宋州?”

武大:“嗯,文權這次回去,帶著他老婆孩子,隨行還有一房家人,就是孩子奶娘和丈夫,是胡老爹在時就跟著他家的。文權說,回去宋州,以後再不來太原了……”

次日,陸青與曾建一起帶兵往石州去了。到了石州不久,傳來延州被黨項兵占據的消息,於是陸青帶兵前去攻打延州,穩定邊境後又返回石州北上,守衛與黨項邊界州城,暫且不提。

原來文權過春節時來府衙找陸青,本想請他吃個飯,緩和關系的,不想撲了個空,陸青已經走了。文權回去想了好久,夜裏躺在床上,翻來覆去睡不著。胡氏問:“你是不是聽說二叔回家,你也想家了?”

文權沒答話,默默了半晌,在黑暗裏嘆息一聲,流下淚來。

胡氏道:“也不用如此,你要是真想家,我就同你回去看看,咱倆成親這麽久了,也沒回去看看公婆,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。”

文權不語,過會兒說:“要是回去了,你說,爹娘還能認我麽?”

胡氏抱著丈夫,說道:“都過去這麽久了,再說大伯和二叔現如今都好好的,二叔雖說受了委屈,現在也做了大將軍,人前風光。咱們回去了,托人說說情,著實給爹娘賠個禮,都是一家子骨肉,況且咱們又有孩子了,老人看見孩子,也會喜歡……”

文權又問:“路途遙遠,你願意跟我回麽?”胡氏:“嗯,回去內地,比這裏邊關日子穩便。我也想去看看,我爹現下沒了,這邊也沒牽掛了。”

文權沈吟不語。胡氏猜出丈夫心思,便道:“就算是退一步,老人家不肯饒恕,咱們手上有些積蓄,就在宋州落腳也使得,到時你找個事做,也能養家。要是不回去,只顧留在這裏,我怕你總放不下心,日子也過不安穩。自從二叔來,你總是長籲短嘆,夜裏也不能好好睡覺,這麽下去不是個長法兒……”

陸文權早就想家想的不行了,聽老婆這麽說,心裏有了底,一下子坐起身來:“那咱們就回去!”

兩口計議了一夜,次日便開始收拾東西,想著如何把店鋪兌出去,餘者家什也都要盡數變賣。文權找武大告訴此事,武大看他帶著老婆孩子,怕路上不安全,托岳父傅夥計跟任掌櫃說了,文權一家跟著任記藥鋪辦貨的人一塊出發,彼此路上照應。

到宋州時已是四月中旬。先在客棧落腳,同行夥計引見,與藥鋪主人任老先生認識了。老先生見他後生家,舉手投足十分穩重,很是喜歡,聽說文權找住處,從中牽線搭橋,幫忙他在城外賃了一處房子,前後兩進房子,大小十餘間屋,獨門獨院,正適合他們一家居住。房主看在老先生面上,減了一成房租。文權感謝不盡,不日帶著老婆孩子安頓下了。

隔壁就是房東主家,卻是做生意的。看他有妻有子,是個妥當的人,又聽從前在太原做過飯館生意,正巧一個開酒樓的熟人在尋記賬的管事,主家就推介了文權。文權和酒樓掌櫃見面談話,兩下都十分合意,從此文權就在酒樓做了管事,一家人歡喜不盡。

並非全都順風順水,也有不如意的:原來胡氏又懷孕了,路上才發覺。一路車馬勞頓顛簸,到了宋州又忙安頓下來,心緒不寧,把個三個月的胎兒流產了。將養多時,下面總是流紅,文權請了兩個大夫來看,吃了幾副藥,仍是不好,只是淋漓不盡。那胡氏本來就不胖,這下更瘦了許多,人像柳條一般,風吹吹就要倒了。

文權就有些慌了。流淚說道:“這可如何是好?要是在太原就沒這事了。現下好好的孩子沒了,定是我從前作孽,如今果報現前。要是再害了你,我也沒法活了。”

胡氏紮掙著起身,虛弱說道:“不過生病而已,哪裏就到那一步了!不管以前怎麽樣,你回來是為看父母家人,這是正當孝悌的事,原該是積福的,怎麽會害了我?你只管哭有什麽用,去任先生那裏問問,他家是開藥鋪的,一定認識高明的大夫。”

正說著,房主家娘子無事,來看胡氏說話。見如此也吃一驚,問:“幾日不見,娘子怎麽瘦得這樣,可是身子有什麽不適麽?”

胡氏就把病情說了,主家娘子道:“你怎麽不早說!我認識一個姓周的女先生,年紀輕輕,本事卻不輸男大夫,是手到病除的。這附近,但凡女人看病都找她。前一陣還來過我家,回頭我叫人去問問,看有空,就請來給娘子看看。”

當晚就派人去問,聽說在家,次日便讓家人隨同文權一起去請,請的正是無名巷周太公家雲貞。雲貞並不認識文權,聽說了情況,帶著桂枝來了,主家娘子早在這邊等著。雲貞給胡氏診脈開方,叮囑註意事項,不消細說。

一時看診完畢,文權送雲貞出了門,趕緊轉去藥鋪照方抓藥,回來煎煮給老婆吃了,一副藥下去,下紅就收住了,又吃了兩副,胡氏自覺有了些精神。後來文權又去周家,請雲貞來看了一次,開了個補藥方子,細細調補,胡氏身體漸漸起覆,不提。

卻說雲貞從文權家出來,主家娘子又拉著她說了會兒話,方才回無名巷來。這時周太公跟竇憲去了鳳棲山,周通序也不在家,只有李湛和常興在。到家敲門,玉竹迎出來,說:“蔣大姑娘來了,等了姑娘好一會兒了!”

話音未落,蔣錦從裏面走了出來。迎面笑說:“等了這半天,我都怕你今日不回來了呢!”

雲貞笑道:“不回來我能去哪兒?你今天怎麽有空過來,天這麽熱了,你也不好好在家保養,你家官人也放心!”

原來蔣錦現下身懷有孕,已是三個月了。蔣錦聽雲貞這話,略有些害羞,道:“沒事,走走路怕什麽!是他送我過來的,到門口就返回去了。”雲貞笑道:“怪不得呢!”

兩個拉著手到了房裏。蔣錦道:“我今日來,有好消息告訴你。”雲貞:“什麽好消息?”蔣錦:“我哥哥外放官職,就要來宋州了。”

預知後事,且看下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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